救赎之路 - 第5章

第八个月的孕肚,已经超出了晓芳想象力的边界。

清晨醒来时,她常常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因为肚子太大太重,她必须侧卧,用三个枕头分别垫在肚子下方、后背和双腿之间,才能勉强找到不压迫内脏的姿势。

即便如此,她依旧常常在半夜因呼吸困难或腰背剧痛而醒来,望着出租屋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肚子里宝宝们轻微的胎动声。

身体的变化已到了近乎荒谬的程度。

腹围已经达到无法用普通卷尺测量的地步——她必须用一根软尺从背后绕过来,双手费力地在肚子前方汇合,才能勉强读数。

皮肤被撑得几乎透明,薄得像一层湿润的绢纸,底下青紫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仿佛能透过它们看见里面蜷缩的小小身体。

肚脐完全外翻,深深凹陷,形成一个敏感的小点,轻轻一碰就会引起全身的颤栗。

身体的不便,她已经学会了忍耐。可真正让她夜夜难眠、几乎崩溃的,是另一种更深、更折磨人的空虚——身体上的,和心灵上的。

身体上的空虚像一团火,烧得她辗转反侧。

孕期激素让她对触碰的渴望达到了顶点。

夜晚,她躺在床上,豆豆安静地趴在脚边,房间里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她赤裸的孕肚上,那巨大的圆球在黑暗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像一颗被夜色拥抱的珍珠。

她会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过紧绷的肚皮,指尖沿着青色血管的纹路缓缓下滑,掠过外翻的肚脐,再往下……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难以言喻的酥麻与快感,腿间早已湿得一塌糊涂,身体像在无声地哀求。

可手指刚碰到最敏感的地方,她就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不行……不能……”她咬着唇,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宝宝们会感觉到的……他们会不舒服……妈妈不能这么自私……”

她担心自己的动作会让孩子们难受,更担心那样会让自己彻底失控。

她只能强迫自己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用力夹紧双腿,试图用疼痛压下那股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热潮。

汗水浸湿了床单,孕肚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里面的胎儿们仿佛察觉到母亲的躁动,轻轻踢动,像在安慰,又像在撒娇。

她伸手覆在肚子上,低声呢喃:

“对不起……妈妈没事……你们睡吧……”

这样的夜晚越来越多。

她常常折腾到天快亮才昏昏睡去,醒来时眼下是淡淡的青黑,身体却依旧空虚得发疼。

那种得不到释放的渴望,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随时会断裂,却又不能断。

她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再忍忍,为了宝宝们。

但这些,晓芳都能忍。

她早已学会与身体的欲望共处——在酒吧工作时,她就懂得如何撩拨客人又不让自己陷进去;在赌场输光时,她懂得如何用疼痛转移对赌博的渴望。

身体的空虚,不过是又一种需要克制的本能。

真正让她崩溃的,是心灵深处那个越来越大、越来越冷的空洞。

每天在游乐园工作,她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橱窗前,看着里面陈列着她永远无法拥有的生活。

那对年轻夫妇,男孩小心翼翼扶着怀孕的女孩在长椅上坐下,蹲下来把耳朵贴在她肚子上,听完胎动后抬头,眼睛亮晶晶地说:“宝宝在说爸爸我爱你。”女孩笑着拍他的头,两人额头相抵,笑容里满是期待。

那个带着双胞胎的父亲,一边肩膀坐一个孩子,耐心地回答他们无穷无尽的问题:“爸爸,云为什么会动?”

“爸爸,冰淇淋是怎么做的?”孩子们的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那种全然的信任和依赖,让晓芳看得眼眶发热。

还有那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手牵着手慢慢走在乐园的小径上,老太太走累了,老先生就扶她在长椅坐下,从保温杯里倒出热水,吹凉了才递过去。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远处的旋转木马,阳光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是已经这样走了一辈子。

每当看到这些画面,晓芳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涌出滚烫的酸楚。

她会下意识地用双手托住自己巨大的肚子,感受里面十二个小生命的活动,仿佛这样就能填补那个空洞。

她站在售票岗,笑着给游客递传单,眼睛却忍不住追随着那些幸福的背影。

她羡慕得几乎要落泪——羡慕他们可以拥有彼此,羡慕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牵手,羡慕他们可以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她也想像那些妻子一样,被一个人轻轻揽住腰,从身后托住肚子,低声说一句“辛苦了”;也想像那些妈妈一样,被丈夫吻着额头,听他说“我们一起把孩子养大”。

可是没有用。

夜晚回到冰冷的出租屋,那种空虚感会变本加厉地袭来。

她坐在床边,慢慢脱下外衣,镜子里映出她赤裸的上身——一个美丽到惊人却也孤独到极致的身体。

硕大的乳房沉甸甸地垂在巨大的孕肚上方,乳晕深褐,乳头硬挺,皮肤泛着孕期特有的珍珠光泽。

这本该是被爱人温柔抚摸、被孩子依偎吸吮的身体,此刻却只能被她自己的双手触碰。

“如果……如果我也能有一个家……”她常常这样幻想。

幻想有一个男人,会在她走路吃力时自然地伸手扶她的腰,会在夜里醒来为她调整枕头,会把耳朵贴在她肚皮上听胎动,然后抬头对她笑:“宝宝们今天很活跃呢。”

幻想孩子们出生后,会有一个小小的家,虽然拥挤但温暖。孩子们会叫她妈妈,会跌跌撞撞扑进她怀里,会在她疲惫时用小手摸摸她的脸。

但这些幻想总是在最美好的时刻戛然而止,被残酷的现实击碎。

夜晚回到冰冷的出租屋,那种空虚感会变本加厉地袭来。

她坐在床边,慢慢脱下外衣,镜子里映出她赤裸的上身——一个美丽到惊人却也孤独到极致的身体。

硕大的乳房沉甸甸地垂在巨大的孕肚上方,乳晕深褐,乳头硬挺,皮肤泛着孕期特有的珍珠光泽。

这本该是被爱人温柔抚摸、被孩子依偎吸吮的身体,此刻却只能被她自己的双手触碰。

但这些幻想总是在最美好的时刻戛然而止,被残酷的现实击碎。

“你不配!。”

心里有个声音冷冷地说,“你是个赌徒,欠了一屁股债。你为了钱卖掉自己的孩子——哪怕当时你不知道自己会爱上他们,可你确实签了合同。你这么肮脏,这么下贱,凭什么拥有那些干净温暖的东西?”

“我好脏……我什么都不配有……”她在心里一遍遍重复。

可与此同时,她对肚子里的十二个孩子,却越来越爱,爱得几乎要窒息。

那是第八个月初的一个深夜,她又一次从腰背剧痛中醒来。

手习惯性地抚摸肚子,能清晰摸到里面好几个小身体的轮廓——这里是一个小脚丫的凸起,那里是一个小屁股的形状。

她轻轻按压,那个小脚丫就会缩回去,过一会儿又踢出来,像是在和她玩游戏。

晓芳忽然想:如果……如果我不把他们交出去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她开始认真计算:现在手头攒了多少钱,生完孩子后多久能恢复工作,如果同时打好几份工,能不能养活十二个宝宝?

她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光是奶粉尿布就是天文数字,更别说以后上学。

可她就是忍不住幻想。

幻想自己抱着一个,背上背一个,婴儿车里推两个,剩下的……她甚至想象自己用布条把宝宝们绑在身上,像袋鼠妈妈一样带着他们去工作。

“我可以的,”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手温柔地抚摸着巨大的孕肚,“妈妈可以打好几份工,白天在游乐园,晚上去便利店,凌晨还可以做清洁工……妈妈不怕累,妈妈能把你们养大……”

她甚至开始偷偷查资料:单亲妈妈如何申请补助,多胞胎有什么特殊政策,最便宜的奶粉牌子是什么。

可是现实很快给了她沉重一击。

那天在游乐园,她因为肚子太大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幸亏旁边的保安老李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但就这么轻轻一晃,她就感觉肚子里的胎儿们一阵骚动,下腹传来收紧的疼痛。

“小芳,你这样不行啊,”老李担心地说,“你这肚子太大了,一个人太危险了。家里没人照顾你吗?”

晓芳苦笑着摇头。

“那生孩子的时候怎么办?坐月子怎么办?一个人带那么多个宝宝?”老李连连摇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得有人帮忙,很多很多人帮忙。”

那一刻,晓芳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幻想有多天真。

她现在连给自己穿鞋都困难,怎么同时照顾十二个新生儿?

她现在走几步路就喘,怎么抱着孩子们奔波?

她现在靠游客的小善意和园长的私心才保住工作,生完孩子后身材走样,还能有多少“资本”?

那个下午,她坐在咨询处的椅子上,手一直放在肚子上,感受着里面宝宝们的活动。

阳光照在她巨大的孕肚上,皮肤泛着莹润的光。

几个小朋友跑过来,好奇地摸她的肚子。

“阿姨,宝宝什么时候出来呀?”

“快了。”晓芳轻声说。

“那宝宝出来后,我们可以和他们玩吗?”

晓芳的喉咙哽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孩子们得不到答案,很快跑开了。晓芳坐在那里,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养不活他们。

哪怕用尽所有力气,拼上这条命,她也无法给十二个孩子一个像样的生活。

他们跟着她,只会吃苦,只会重复她悲惨的童年——没有稳定的家,没有足够的爱,也许还会因为有一个“不体面”的母亲而被人嘲笑。

而如果交给那些富裕的家庭呢?他们会有最好的奶粉,最柔软的婴儿床,最优秀的早教,最光明的未来。

这个念头最终在这一次的夜里彻底破碎。

她抱着孕肚坐在床边,泪水大颗大颗砸下来。

“我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我养不活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得几乎要窒息,孕肚随着抽泣剧烈起伏,里面的胎儿们不安地踢动,像在问“妈妈怎么了”。

她赶紧擦干眼泪,轻轻拍着肚子哄他们:“没事……妈妈没事……你们别担心……妈妈只是……只是太爱你们了……”

这样的夜晚,她哭着哭着,就把脸贴在孕肚上,低声说

“妈妈会把你们平安生下来的……然后……然后妈妈会记住你们一辈子……”

“妈妈不能自私……”她抚摸肚子,低声说,“妈妈爱你们,所以……必须放你们走。”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心里那个空洞忽然变得无比巨大,大到能吞噬一切光。晓芳趴在肚子上,肩膀剧烈颤抖,却不敢哭出声。

就是从那天起,晓芳对宝宝们的爱变得近乎偏执的细致。

她开始做更多胎教。

不再只是简单说话,而是每天选一个童话故事,用最温柔的声音念给肚子听。

她会模仿不同角色的声音:大灰狼的低沉,小红帽的清脆,三只小猪的憨厚。

念到紧张处,肚子里的宝宝们会安静下来,像是在认真听;念到有趣处,会有某个宝宝轻轻踢一脚,像是在笑。

她开始唱更多的歌。

不仅是摇篮曲,还有儿歌、民谣,甚至她自己编的简单旋律。

洗澡时,她的歌声混着水声,在狭窄的浴室里回荡。

她给每个宝宝都编了一首专属的小歌,根据他们胎动的特点——“小虎歌”活泼有力,“小柔歌”温柔轻缓,“小豆歌”带着打嗝般的节奏。

她开始写更长的日记。那个小本子已经写了一半,每一页都密密麻麻:

“今天妈妈吃了草莓,很甜。小虎好像特别喜欢,一直在右边踢。小柔在肚脐附近轻轻蠕动,像是在说‘妈妈我也要’。妈妈下次多买一点,分给你们。”

“今天游乐园来了一个盲人小朋友,他摸妈妈的肚子时特别小心。他说他能感觉到宝宝们在动,他说生命真神奇。妈妈哭了,但没让他知道。”

“今天妈妈腰特别痛,但一想到你们还有一个月就要出生了,就觉得痛也值得。妈妈会坚强的,为了你们。”

日记的最后一页,她画了十二个小脚印,旁边写着:“无论你们去哪里,无论你们将来成为谁,请记住: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你们曾被一个人用全部的心跳爱过。她可能不够好,可能犯了很多错,但她爱你们,是真的。”

……………………

八月中旬,晓芳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

营养补品送来的频率变了,往常每周一次的营养补品突然只送来了一次。

那是一个阴冷的下午,送东西的男人还是老样子,戴着口罩,把两大箱东西放在门口就想走。晓芳扶着门框,双手托着沉重的孕肚,艰难地开口

“哥……这次怎么只送了一次?以前都是一周一次的……宝宝们现在长得快,需要的营养更多……下次什么时候来?”

男人顿了顿,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不可告知。下次的时间会变长。具体什么时候,我们会通知。”

晓芳开始慌了。

她肚子里的宝宝们正在飞速成长,需要大量营养。

虽然她自己省吃俭用买得起食物,但那些特制的营养补品是专门为多胞胎孕妇设计的,含有普通食物难以提供的特殊成分。

更让她不安的是那种被遗忘的感觉——仿佛她和肚子里的十二个生命,只是某个庞大计划中无关紧要的一环,随时可以被搁置、被忽视。

“那为什么这个月只送了一次?”晓芳直接问,手不自觉地护着肚子。

男人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供货调整。下次时间会延长,可能十天,可能两周。”

“可是我的宝宝们需要营养——”晓芳急了。

“我们会尽量安排。”男人打断她,语气公事公办,“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说完,男人转身就要走。

“等等!”晓芳叫住他,声音有些发抖,“求求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是不是他们不想要这些孩子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男人的背影僵了一下。

他转过身,看着晓芳——这个年轻得过分却挺着惊人巨肚的女孩,眼睛红红的,脸上写满恐惧和哀求。

她的手紧紧护着肚子,像是母兽保护幼崽的本能姿势。

“别想太多。”男人的语气软了一丝,“只是正常的调整。”

这一次,他多说了几个字。

但晓芳听出了言外之意——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而她被排除在知情范围之外。

男人开车离开后,晓芳站在暮色里,很久没有动。

初秋的风已经有些凉,吹在她单薄的衣服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巨大的肚子,双手缓缓抚摸。

“宝宝们,别怕。”她轻声说,声音在风里颤抖,“不管发生什么,妈妈在这里。妈妈会保护你们的,用一切方法。”

肚子里,十二个小生命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纷纷动了起来。不同位置的胎动此起彼伏,像是在回应她。

那一刻,晓芳做出了一个决定。

无论那些人在计划什么,无论未来有多少不确定,在宝宝们还在她肚子里的每一天,她都要给他们双倍、十倍、百倍的爱。

她要记住每一个胎动的感觉,记住每一次互动的温暖,记住他们存在过的每一个证据。

这样,即使将来天各一方,即使她再也见不到他们,这些记忆也会像星星一样,永远亮在她心里最黑暗的角落。

…………

晓芳慢慢弯下腰——其实只是上半身前倾——费力地抱起两个营养品箱子。孕肚太大,箱子只能侧着抱,抵在肚子上。

她一步一步挪回出租屋,豆豆摇着尾巴迎上来。

关上门,把箱子放在桌上,晓芳没有立即打开。

她先走到床边坐下,慢慢脱掉鞋,把肿胀的双脚抬高放在枕头上。

然后她解开外套,让紧绷的肚子放松一些。

手放在肚皮上,能感觉到宝宝们已经安静下来,像是睡着了。

“晚安,我的宝贝们。”她轻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妈妈爱你们,很爱很爱。”

夕阳从窗户照进来,在她巨大的孕肚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晓芳闭上眼睛,手一直放在肚子上,仿佛这样就能通过皮肤,触摸到里面那些小小的心脏。

在这个孤独的夜晚,在这个冰冷的出租屋,一个不被爱的女孩,正在用她全部的生命,爱着十二个即将离开她的孩子。

而这份爱,正在以看不见的方式,重塑着她的灵魂。

空虚依然在那里,但有些东西开始充盈。

就像深深的海沟,最黑暗的深处,也开始有了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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