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色地域 - 第2章

好冷……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中,陆鸣漂在冰冷的海面,空气里全是铁锈的气息。他拼命摆动手脚,越是用力,海水越是粘稠,好像陷入糖水里的苍蝇。

乌云忽散,一轮圆月挂在天边,银辉洒满陆鸣周身。他看清了一切,红色的海洋一望无际。他伸出手掌,血水沿着指缝流下。

又是同样的噩梦。

陆鸣猛抬胳膊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眼前忽然出现一团忽明忽亮的光,血海也随之淡然消散。

陆鸣在放映厅后排的座椅中醒来,荧幕上正在播放男女主在海边深情对吻的画面。

他算是明白梦里的波浪声是从哪里来的。

空调冷风呼呼在头顶吹着,他紧了紧衬衫领子,扭头看向隔壁的夏阳阳,只见她手捧纸巾,哭得稀里哗啦,痛不欲生。

不就是亲个嘴,至于么?

很快陆鸣就知道了缘由。

在一阵抒情悲戚的背景音乐中,脸色惨白的女主脑袋一歪,嘎巴一下死了。

男主角抱着她的尸体仰天长啸,但他的演技不太过关,净搁那摇晃着女友干嚎,一滴眼泪都没挤出来,还不如夏阳阳哭得真情实感。

陆鸣撇撇嘴,暗叹自己睡对了。

一部深夜档的烂片,来了好几对情侣,他们都和陆鸣一样,压根就没看过几眼屏幕。当然,更不是来补觉的。

陆鸣有心提醒前座两位忘我地啃在一块的情侣收敛一些,再这样下去他和夏阳阳就要观看直播造人了。

好在女主已死,电影终于到了尾声。结尾字幕开始滚动时,陆鸣拉着夏阳阳的小手,从一众咿咿呀呀的狗男女间穿过,走出电影院。

“哎呀,急什么,后面还有彩蛋呢……”

“除非待会女主从坟地里爬出来,不然有什么好看的。”

夏阳阳捶了陆鸣一拳。

“我就知道你没认真看,女主没死呢,死的是小三!”

“那男主还叫那么大声,不怕挨打么。”

“你不懂,这叫藕断丝连,生动勾勒出爱情的复杂多变……”

爱情复不复杂陆鸣不清楚,但夏阳阳真的很善变。俩人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逛了一圈,吃着夜宵,她又提出要去唱歌。

陆鸣指着自己的廉价电子手表,“都快十一点了大姐,再不回去宿舍关门,你就要睡大街了。”

“陆鸣,你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你不去我去,哼!”

夏阳阳抢过陆鸣手里最后一根烤肉串,气咻咻地转身走了。

陆鸣急忙跟了上去,他十分熟悉夜晚的春城,深知这个时间段外面治安有多么混乱,尤其是鱼龙混杂的夜总会。

让缺心眼子的夏阳阳独自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两人找了家最近的KTV,定了个小包间。

夏阳阳终于有了一展歌喉的机会,抱着话筒架子开始鬼哭狼嚎。

陆鸣如同承受着酷刑折磨,不堪忍受地捂住两只耳朵。

夏阳阳嚎了一会儿,嘴巴有点干,意犹未尽地贴着陆鸣坐下,将大杯啤酒一饮而尽。

“你怎么跟便秘了似的,脸色好难看。”

夏阳阳这个让陆鸣痛不欲生的罪魁祸首竟一点儿也没意识到她唱得有多难听,还恬不知耻地拉着陆鸣的胳膊让他给自己打分。

陆鸣如释重负地放下手,张张嘴正要说话,门突然被“哐”地踹开,一只阿迪达斯飞了进来,精准拍到茶几上。

“你妈了个逼的,大晚上谁在这哭坟!不想活了!”

胸口挂着金链,光着一只脚的胖子骂骂咧咧闯进来,捡起桌上鞋穿好,然后眼睛恶狠狠地扫过对面呆坐的陆鸣和夏阳阳。

麻烦总是如影随形,躲都躲不掉。

陆鸣皱着眉头看了看满脸横肉的胖子,很面生,毫无印象。说明他不是来寻仇的。

讲道理,虽然夏阳阳唱得难听,但还没到人神共愤地地步,估计是这胖子有气没地儿撒,把他俩当出气筒了。

就在这时,门外踉踉跄跄走进了一位浓妆艳抹,衣衫不整的女人,她一溜小跑过来,挽起胖子的胳膊,嗲声嗲气说道:

“哎呀仇大爷,您消消气,不就一个女人吗?犯不着动气,改天我给您再换个更漂亮的。”

听这语气口音,似乎是会所的妈妈桑。

姓仇的胖子毫不给她面子,一把推开女人,伸出一根指头淫笑着指向瑟瑟发抖的夏阳阳。

“刘姐,这可是你说的,我就要这个女人,你给我安排呗……”

“这……”

刘姐瞟了眼陆鸣和夏阳阳,满脸为难之色。

俩人一看就是出来玩的学生情侣,她就一个拉皮条的,怎么敢明着做逼良为娼的事。

难道让她直言不讳地说:

姑娘出来卖吗?挣点零花钱。

仇二可不管那个,弯下腰就要上手。陆鸣也不惯着他,抄起空啤酒瓶就对着他的手腕狠狠一砸。

巨大的力道使得小胖手与茶几边缘来了个亲密接触,清脆的骨裂声经由旁边摆着的话筒传遍整个包间。

在胖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陆鸣掂了掂酒瓶,似乎对它的质量很是满意。

“啊——”

停了两秒,杀猪般的惨叫才从胖子迟钝的嘴巴里喊了出来。

他像个虾仁似的蜷成一团,把着已然变成直角的右手关节,猩红的双眼死死锁定陆鸣。

“快来人啊!弄死他们!”

走廊里闻声又闯进来几个穿着五颜六色的小混混,看到老大这副惨状,纷纷拔出别在腰间的砍刀。

“我看谁敢!”

陆鸣的应对速度极快,一脚踹翻还在哼哼的胖子,随即照着他的寸头脑袋狠狠一抡,酒瓶化作烟花,玻璃渣瞬间四散飞溅。

刘姐被开了瓢的脑袋吓得尖叫起来,哭爹喊娘地跑出了包间。

陆鸣抄着半截瓶子,锋利的玻璃尖刃抵住胖子甲亢似的粗脖子。

“谁敢往前一步,就给你们老大收尸。”

他踩着胖子肩膀半蹲在地上,冷眼抬头,声音平静坚定,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杀意,震慑得几个混混不敢向前。

他们毫不怀疑陆鸣是否真的下得了杀手,因为他们不敢承担赌输了的代价。仇老大要是知道自己的弟弟在他们的保护下受了伤,下场不言而喻。

场面陷入短暂的僵持,立马有小弟退到门外打起了电话。

陆鸣清楚他们去叫人了,暗道不妙,自己一个人还好,关键还带着拖油瓶夏阳阳,再这样耗下去对他而言绝不是好消息。

心念一动,陆鸣扯着胖子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胖人的抗打击能力就是不一般,脑袋都砸个窟窿还能保持清醒,他晃悠悠地站着,脑子直发懵,似乎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陆鸣勒住胖子的脖子,对几个混混咋呼道:“都往后退!”

混混只得不情愿地退出门。陆鸣亦步亦趋,推搡着胖子作为肉盾往前走。夏阳阳也十分伶俐,拽着他的衣角紧随其后。

来到走廊楼梯口,夏阳阳贴着陆鸣耳朵,颤抖着悄声说:

“怎……怎么办,我们能走得了么?要不要我打电话——”

“报警没用……等警察来,我们尸体都凉了。”

陆鸣不是没想过报警,但是一想到黄胜阴恻恻的笑脸就马上否决。自己要是被关进局子,恐怕下场不会比现在好。

“阳阳,等到了大门口,听到我喊,你就往西边跑,我们在小吃摊汇合,听明白了吗?”

“嗯!”

夏阳阳重重地点点头,小脸因紧张泛起红晕。陆鸣没看到的是,她的眼中并没有多少害怕,反而闪烁着激动与兴奋。

安稳地到了楼下,陆鸣忽然拽着胖子转过身,旋即朝他屁股猛踢一脚,同时大吼一声“跑啊”,然后撒丫子往东狂奔。

夏阳阳也如同听到枪声的惊魂小鹿,噔噔噔向西跑去。幸亏她今晚没穿高跟鞋,不然就惨了。

胖子被摔到人堆里,砸了个七荤八素,好不容易喘着气站起来,浑然不顾出血的脑袋,指着陆鸣的方向狂吼:“一群废物,快去追啊!抓到那个狗日的,把他腿卸了!还有那个臭婊子,都给我抓回来!”

一群小弟顿时如同出了巢的马蜂,骑上摩托兵分两路追去。

听到背后传来的引擎轰鸣,陆鸣后悔不已。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群人居然还是飙车党,两条腿跑断了也跑不过。

陆鸣停下脚,从人行道边缘抠下半块板砖,转身冲向闪着刺眼大灯的摩托。

为首的混混脑袋还没转过弯,前方飞来的砖块精确命中面门,他连叫都没叫便晕了过去。

摩托失控翻倒,在地上划过一片火花,最终停到了陆鸣脚下。

陆鸣扔开昏倒的车手,骑上摩托朝西疾驰而去。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

后面跟着的几个车手眼睁睁看着陆鸣抢了摩托与他们擦肩而过。

“糙,这家伙难道是超人?”

混混们骂骂咧咧地调转方向,跟陆鸣屁股后面,在大马路上逆行疾追。

陆鸣万分焦急地拧死油门,时速飙到了一百多公里,即便是盛夏,呼啸的狂风仍吹得他心口发凉。

夏阳阳,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医院里已经有了一号需要供养的病号,不需要再多一个。

短暂而又漫长的一分钟后,陆鸣终于看到了夏阳阳的身影。

她被几个混混围在街角,形成了半圆形的包围圈。

她手持木棍,不停挥舞着,嘴里似乎在大喊些什么,风太大陆鸣没听清楚。

混混淫笑着不断逼近,眼看就要碰到夏阳阳的衣服,陆鸣骑着摩托冲上人行道,如同天降神龙撞进人堆里。

如同铁骑踏入轻步兵营,坦克碾进丧尸堆,两名混混与车头正面相撞,惨叫着飞出了十几米远,躺地上生死不知。

剩下几个像是死了亲爹一般嚎叫着四散而逃,他们平时也就收收保护费,在勒索一下学生,哪见过这种不要命的狠人,一个个都吓破了胆。

尽管人数绝对占优,但没一个还敢回头。

陆鸣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低头嬉皮笑脸地看向傻站在原地的夏阳阳。

“美女,要不要出去兜兜风?”

……

“我发现你是我的灾星。只要跟你在一块,我准没好事。”

狭小的出租屋里,陆鸣坐着在地上摆的马扎,瞪了眼床边低头不语的夏阳阳,掰着手指头算起了账。

“我们认识差不多有三个月了吧,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不,你被校篮球队的那谁骚扰,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操场打了一架。”

“谁说的,还不是你逞能”

夏阳阳不服气地反驳道。

“逞能?我怎么记得当时路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你指着鼻子说是你男朋友,然后那个体育生就跑过来找我麻烦。”

“我一个弱女子,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第二次呢?流浪猫挂树上下不来,大中午给我打电话,害得我觉没睡好,还摔破了屁股。”

“人家爱护动物嘛……再说医药费我也掏了双倍。”

“还有就是昨天,非要我陪你参加舞会,结果揍了校长儿子,我的工作也没了。”

“是你有暴力倾向。”

陆鸣怒了。

“那刚才怎么说?要不是我崇尚暴力,你现在指不定有多惨呢?都怪你唱得太难听,把他们招来了。那胖子手下人多势众,说不定是洪兴,或者东星的,总之我们惹上大麻烦了……”

“你说……我唱歌难听?”

夏阳阳忽地抬起头,眼中漂起了泪花。

陆鸣傻眼了,这女孩怎么听人讲话抓不不住重点。

何况他说的句句属实,绝对无愧于良心。

“你说我唱歌难听?”

夏阳阳瘪着嘴,又重复了一遍。

“呃呃……其实也有些可取之处,比如……咳咳,词都念对了。”

“废话,老娘眼睛又没瞎!”

夏阳阳腾地站起来,像只小猫似的冲过来,整个人压到陆鸣身上,将他推翻在地,小粉拳噼里啪啦宣泄至胸口。

一颗小石子钻到陆鸣后背下,硌得他那个疼痛。

“哎呦!起来,快起来!疼死我了!”

陆鸣喊得越大声,夏阳阳揍得越起劲,骑着陆鸣的腰没命地捶打。

她的攻击仅仅只是挠痒痒的程度,但身下的小小石子却给他带来了万剑穿心之痛。

剧烈的疼痛激发起了陆鸣反抗的本能,他仿佛回到了几年前,那个被按在巷子里圈踢的三好学生,体内压抑已久的力量爆发,胳膊撑地,上半身强行立了起来。

正打得起劲的夏阳阳失去重心,尖叫着往后仰去。好在陆鸣反应迅速,及时搂住她的小蛮腰,将她拉回到自己怀里。

两人此刻的姿势相当暧昧。

陆鸣两腿伸直坐在地上,夏阳阳张开双腿夹住他的腰,面对面贴在一起,陆鸣的胳膊像两条钢丝似的勒进肉里,使得中间不留一丝缝隙。

更糟糕的是俩人穿的十分清凉,陆鸣仅仅穿着短裤短袖,而夏阳阳外面也只套了层薄薄的衬衣。

陆鸣感觉自己好像抱着个大铁炉,灼人的炽热不断传导至前胸和大腿。夏阳阳也似中暑了似的,红晕一直升到耳朵根。

“陆鸣……快松手,勒死我了……”

“哦哦……”

陆鸣放开胳膊,夏阳阳却像一团软泥,连站起的力气都被抽空,有气无力地挂他身上。

“你……你这混账,还说不说我坏话了……不答应,我就永远压着你……”

夏阳阳炽热芳香的呼吸喷到陆鸣耳垂,软绵绵的语调跟情侣调情似的,半分威慑力都没有,反而像一条小虫,一点点勾着陆鸣脆弱的神智。

“咦?你兜里装的什么东西,快拿开……啊!”

夏阳阳下意识地把手伸到下面,碰到那玩意的一瞬间,像是触电般的收回来,紧接着整个人忽然恢复了活力,从地上弹射而起。

“陆鸣……你……耍流氓。”

夏阳阳重新坐回床边,还往远处挪了挪屁股,随即捂住自己发烫的脸蛋。

“这可不怪我,是你自找的。”

陆鸣拍拍屁股站起来,尴尬地调整了下弹道,嘿嘿笑了两声。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两人时不时偷瞄一眼对方,谁都不愿意先起话头。

愈发沉闷的氛围令陆鸣浑身不自在,他鼓起勇气从桌下掏出两瓶可乐,抬手递给夏阳阳。

“呃……要不先喝点东西,等会我送你回家。”

陆鸣口中所指,是夏阳阳在本市的家庭地址。陆鸣知道她也是本地人,但是住哪他就不清楚了。

夏阳阳盯着陆鸣递过来的可乐,问道:

“有酒么?”

陆鸣虽然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从来没把自己当成毫无底线的大坏蛋。他的宗旨是,尽量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其中“尽量”二字就有很大的谈判空间,换句话说就是他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

比如他能接受替别人隐瞒杀人事实来换取钱财,也能心安理得地砍掉敌对势力手下的手脚,但是他没法容忍自己的好兄弟因掏不起医药费死在病床上。

眼下,他就无法接受自己即将成为迷奸无知少女的猥琐痴汉。

他万分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点头,明明可以骗她说除了可乐什么也没有,也许内心暗藏的猥琐的灵魂在驱使着他。

不关你的事,夏阳阳是自愿的,没人逼她跑单身男人的房子里,也许她就喜欢这样呢?

如你所见,陆鸣的心理防线似乎脆弱不堪,但他是如何保持这些年不近女的的呢?

夏阳阳醉得很快,抱着陆鸣胳膊开始说胡话:

“陆鸣,你喜欢我对吧……嗝~不然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大错特错!”

陆鸣跟不倒翁似的晃来晃去,“是你像狗屁膏药似的硬贴过来,我巴不得把你扔海里。”

“骗人……我知道你暗恋我……今天,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夏阳阳的下巴搭到陆鸣肩上,长长的睫毛戳得他侧脸痒痒的。

“什么……”

陆鸣茫然回头,两人的眼睛就在咫尺,四目相对。

“向我表白……说不定我会同意呢……”

“呵呵呵……你喝醉了,我带你回家。”

“玛德,我怀疑你陆鸣真不是个男人!”

夏阳阳突然暴起蹬着陆鸣,狠狠骂了他一句,然后两只手一左一右揪住陆鸣的耳朵,让他没法闪躲。

紧接着她柔情似水地闭上眼睛,嘟起樱桃小嘴径直凑向因惊骇半张的嘴巴。

“呕——”

就在距离两人唇齿相接仅有一毫米时,陆鸣猛地甩开夏阳阳,弯下腰对着垃圾桶狂吐起来。

“你故意的吧,才喝了不到一瓶就醉?一定是装的!”

到嘴边的竟然鸭子飞了,夏阳阳气鼓鼓地站起来,伪装出的醉态全然消失。她的酒量其实一直都很好,从来只有她干翻别人的份。

陆鸣的状态却不像是装出来的,一晚上吃的饭全吐了出来,最后还一直往外吐酸水。

夏阳阳先是质疑,随即神色渐渐黯然,像是失了魂魄。

“原来,我竟让你这么厌恶么……接吻都让你犯恶心……”

夏阳阳惨笑一声,浑浑噩噩的站起来,背上包就往门口走。

陆鸣顾不得胃里难受急忙拦住了她。不开玩笑,那群家伙估计正满大街寻他俩呢。

“你听我解释!”

夏阳阳闻言双手抱熊,背对着门冷漠地注视着他:

“陆鸣,我连女人的尊严都不顾了,却换来你无情的拒绝……我倒要好好听听,你还能编出什么理由。”

陆鸣纠结地挠挠头,小声说道:

“其实……我有难言之隐……”

“你阳痿了?不对,刚刚你还……”

夏阳阳自顾自分析起来,“难道你是Gay?错不了了……怪不得我从没看你身边有过女孩,原来是这样……”

“喂!有点礼貌好嘛,让我把话说完!”

陆鸣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

“我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只要和女生亲近,就会生理不适。”

“切!世界上有这种病吗?还不如说同性恋的可信度高……”

“你不信?那我们来做个实验。”

陆鸣抓住她的手,将她拽到身旁,然后抱住她的脑袋亲了上去,同样在即将接触的瞬间,陆鸣开始脖子抽搐,脑袋一埋便又干呕起来。

夏阳阳将他无比难受痛苦的反应尽收眼底,顿时信了八成。

除非陆鸣有种冠绝全球的演技,能随时随地吐出胃里的酸水,否则他有必要绕一大圈骗自己么?

悲伤大减,另一种烦恼又浮上心头。

夏阳阳顺了顺陆鸣的背,关切地问道:

“这个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有看过医生吗?”

缓过来的陆鸣擦擦嘴巴,呆呆看着地板。

“应该是高中吧……医生有说过是心理问题,后面我就没去过了,他们收费不便宜。”

夏阳阳没注意到,陆鸣的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肉里,嫣红的血珠从虎口溢出。

他怎能不清楚自己的病为何而起,每当梦到那片血海,他总会用尽手段让自己尽快清醒,避免看到接下来的地狱。

当月亮拨开乌云,清辉落满大海之时,海面如同煮沸的滚水沸腾,无数血色气泡涌出破裂,生生不息。

然后是一块块身体部位,先是胳膊,然后是腿,紧接着是躯干,最后是光秃秃的脑袋,它们好像活了过来,每个部分都开始活动,从四面八方向中央靠拢,最终将陆鸣吞噬。

而那个女人也在此刻闪亮登场,比起尸块,好似从地狱爬出来的她更让陆鸣恐惧。

女人弹指间驱散尸山血海,如同山岳般的大手轻而易举将他捏在掌心。

“啪叽!”

他就像一只臭虫,唯一给她的反抗,就只有死后留在她手心的肮脏的血肉。

因为她,陆鸣恐惧所有女人。

尽管他明白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比她善良美好,但深入骨髓的恐惧总是让他第一时间爬回自己的蜗壳,将一切不利因素拒之门外。

夏阳阳只是其中之一。

“陆鸣,千万不要灰心,我家里人认识全市最好的心理医生,过两天我就带你去看看……”

夏阳阳的慰问如同天边的浮云飘来飘去抓不住,听不清,陆鸣只好傻傻地一直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带着夏阳阳出了门,用抢来的摩托载着她穿过大街小巷,来到市中心某座单元楼前。

陆鸣零散的思绪终于追了回来,他咂咂嘴,不禁感叹道:

“这是你家?这个地段……房价不便宜吧……”

夏阳阳眼神有些躲闪,随口敷衍道:

“我们是拆迁户,赶上好时候了……”

陆鸣羡慕地点点头,“我先回去了。”

“等等,”

陆鸣即将转身时,夏阳阳叫住了他,“我们之间的约定还做数吧!”

……

林家湾,一座废弃很久的码头,平日除了一些钓鱼佬和冲浪爱好者,基本没人踏足,几十条渔船快艇也是他们的,常年停泊在此。

万籁俱寂的夜晚,在其中一条较大的渔船里,竟然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你说什么?我弟弟被人砍了?”

拥挤的船舱中,十多名渔民装扮的汉子围在一起,除了内侧对着对讲机吼叫的刀疤脸,其余人一言不发。

刀疤脸挂了电话,怒气冲冲地起身就要往外走,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年轻按住了他的腿。

“仇白,你忘了老大的命令了么?在任务完成前,所有人不能擅自离开,否则按奸细处置!”

“草拟麻痹的四眼仔,老子跟洪兴抢地盘的时候,你还在你老子的卵蛋里,敢这么跟我说话!活腻了是吧!”

“仇哥,不要置气,小余说话是冲了些,但也是为你好。”

对面长得相十分阴柔中年男开口调解,“要是让你家老大知道你私自做主坏了我们共同的生意,你抢再多地盘也没用。”

“你——我们洪兴的事,还轮不到东星来管!”

“瞧仇哥说的,好像我们凑一起是来打麻将的,要不是那臭娘们欺人太甚,老子才懒得跟你们合作……”

“好了好了,都消停点,仇白,你弟弟还没死呢着什么急,等明晚过了爱找谁找谁,没人拦着你。”

仇白冷冷哼了一声,却再没有说话,船舱又恢复寂静。

与此同时,名晟大楼顶层的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

苏文躺在真皮座椅中翘起二郎腿,手转着笔,听着对面手下的汇报。

“老大,这次内线消息十分可靠,看来东星和洪兴果然联手了,他们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竟然打通了和北美洲的贩毒通道,那可是全球市场都供不应求的蓝冰,纯度比我们从金三角搞的劣质品不知道好多少倍。蓝冰一旦进入春城,我们建立这些渠道花的巨资都要打水漂了……”

苏文沉吟片刻,拍手道:

“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添添乱,具体战术计划由你定。记住!只能派我们最核心的人员执行,若能夺到蓝冰最好,如果夺不到就毁了……只要不是单输,我们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是!”

老五走后片刻,光头刘老六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老大,您怎么又给他安排任务了,是不是他又拍马屁了……”

“你个混账,就知道胡言乱语!”

苏文一句喝骂吓得壮汉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不知所措地愣在门口。

苏文无奈地摆摆手示意他进来,“找我有什么事?”

“哦……老大,阳阳新找的马子资料我都整理出来了,都在文件里。”

老六怕再触了她的霉头,把文件袋放桌上,灰溜溜地跑了。

苏文漫不经心的拿起纸袋,正要打开,兜里手机忽然响起来。

“阳阳今晚没回宿舍?这位同学……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接到夏阳阳宿舍女生的报信,苏文心情愈发烦躁,她扔下文件袋,立马拨响女儿的手机,刚接通便劈头盖脸地质问起来:

“这么晚了还不回宿舍?你都十九岁的人了,怎么还让妈妈操这么多心……是不是谈对象了?我告诉你,这个年龄的男生都很幼稚,你也幼稚,幼稚的人在一起只会让生活变得更糟糕……”

夏阳阳掏了掏耳朵,听着苏文孜孜不倦地说教,忽然怒声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宿舍?你买通了我的同学?苏文,你又监视我!”

“这不叫监视……”

苏文盛气凌人的气势弱了下来,“妈妈只是担心你,学校里鱼龙混杂比不得家里,我怕你遇到坏人。”

“呵……你才是那个最坏的人。还有,你不是我妈,我妈妈早就死了!”

夏阳阳按下挂断键,怔怔看着客厅中央她和妈妈爸爸一家三口的合照,忽然将脸埋进枕头里痛哭起来。

电话那头的苏文同样表情黯然。

在整个春城,她为数不多难以控制的人,夏阳阳绝对是其中最难以招架的。

经历过亲生父母先后离世,她好像对所有人都紧闭心门,尤其是离得最近的后妈苏文,对她的防范躲避甚过陌生人。

夏阳阳没叫过苏文一声妈妈。无论是在何时何地,也从没给她一点好脸色。

越是这样,苏文就越对她好,她的手里永远不愁钱花,永远都穿最好的衣服,最好的鞋子,凡是能用钱买到的东西,苏文从不吝啬。

她的爱也毫不吝啬,只是夏阳阳一次都没有接受罢了。

苏文常常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舔狗,即使永远得不到对方的真心,依然趋之若鹜,飞蛾扑火。

或许这就是爱屋及乌的具体体现吧。

她爱那个人,自然也爱她的孩子。

苏文很难形容这种爱从何而来,仿佛是天生的。

当她第一次看到夏阳阳抱着玩偶哭着喊爸爸妈妈的时候,她的心弦便由此触动。

“阳阳,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

“你不是!”

稚嫩的童声与刚才少女的声音重合,泪水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平日静谧祥和的夜景,今晚却无比冰冷孤独。

苏文拉起落地窗帘,离开了偌大的办公室。

……

“有没有搞错!为什么他们就不这样!”

陆鸣愤愤地敲着桌子,旁边一排寸头青年纷纷侧目而视。

女面试官绝对是在针对他,昨天让她丢了面子,今天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陆先生,如果你觉得公司的要求很苛刻,您大可离开,门就在那里。”

女面试官戏谑地指了指敞开的玻璃门。

“我……”

陆鸣捏了捏拳头,旋即无力地垂下脑袋,“好吧,我同意。”

陆鸣眼含热泪,屈辱地签下了一系列不平等协议,包括但不限于亲属信息、个人爱好、犯罪记录、以及用十万字长文来概括他的人生经历。

这哪里像是应聘保安,分明是招特工。

“陆先生,相信我们很快就能见面,希望您准备好一切,不要让我失望,我很看好你呦……”

面对女面试官抛过来的媚眼,陆鸣后脊发凉,阵阵恶寒。

他愈发后悔了,以后自己真进了公司,不会被这个老女人潜规则吧……

但是为时已晚,他必须在一周内准备好一切,否则不但工作泡汤,还要承担五千元的巨额违约金,这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了自己飘渺的前途,陆鸣勉强打起精神,首先去便利店买了笔和纸,然后端坐在掉了漆的破铁桌前整整一下午,每写一个字都让他痛苦万分。

经历五年“投笔从戎”,他的字体已经由娟秀狂放的行草变成了蚯蚓爬行,歪歪扭扭。

看着自己奋斗了一下午的半页符文,陆鸣仰天长叹,最终只好呼叫外援。

夏阳阳雷厉风行,不到半小时便打车赶到,手里还提着丰盛的晚餐。

美美吃过之后,陆鸣像个在全班同学面前做自我介绍的小学生,磕磕绊绊地向夏阳阳讲述起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当然,有些18禁的内容他还是略过了,场面过于血腥暴力,成年人最好也不要观看。

“不对呀,”

陆鸣草草讲到高三时期,夏阳阳皱起眉头质疑起来,“你的不应症就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按社会心理学逻辑来讲,一定是这个时期发生了一件非常不好的事,进而刺激到你的心理健康。但是除了你的爷爷生病逝世,没有其他重大事件啊……”

这个不硬症听得陆鸣表情好像便秘了似的,谁说他不硬了,昨晚夏阳阳还喊着硌到她了来着。

“这个嘛,说不定是我们的班主任太凶了,所以我才会产生阴影的。”

“哦?举个例子听听。”

夏阳阳好奇地竖起耳朵。

“这个……我有次考试没发挥好,她抽我手心来着。”

夏阳阳翻了个巨大无比的白眼,“没看出来你的内心这么敏感。”

陆鸣打蛇上棍,楚楚可怜地说道;

“人家也不想这样的。”

“我现在怀疑你真的是Gay了……”

两人打打闹闹到晚上十一点,按常理该到送夏阳阳回家的时间了,但她死赖着床不走,陆鸣抱着她的腰往外扯,就像抓一只缩进缝隙里的章鱼。

“夏阳阳,你也不看看我的床,能睡下两个人么?”

“只要挤一挤,总会有的。”

“咱们孤男寡女,说出去多不好。”

“你现在不算男人,应该叫金兰之契。”

“……”

最终陆鸣还是妥协了,为此他放弃了裸睡的习惯,连短袖都没脱便钻进被子。

灯光熄灭,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陆鸣,你有没有听到啥奇怪的声音。”

“唔……好像还真有!”

陆鸣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打开门,东边的远方亮起一道道火光,跟烟花节似的。

他们所在的出租屋位于东城郊区,距离海岸不到一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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